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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单人】喝点啤酒，晒晒太阳

梅溪医院病理科大夫郑云龙的故事

爱你 @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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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啤酒，晒晒太阳

01

郑云龙是梅溪医院一只有名的长毛奶牛猫大夫。人人都想跃跃欲试撸一把，可是人人都有贼心没贼胆。

长毛奶牛猫的日常就是蹲在病理室，等外科医生送各种需要检验的标本过来。偶尔有不太忙的时候就摸摸鱼看看侦探小说，日子过得倒也有张有弛，普普通通。

郑云龙的生日在六月，是北方还没有那么热的夏天。今年他的生日过得尤其热闹，每个周末都有人要请他吃饭，包括但不限于医院的同事、外地来出差的同学和一些球友。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寡的人背后有一大群朋友。

阿云嘎说别人过生日就一天，顶多阴历阳历都过，两天。你倒好，直接过成生日月了。这么些人，回头他们过生日你还得回请不是？一顿一顿又一顿的多麻烦啊。

郑云龙翻了个白眼，说老子乐意，少管老子。

阿云嘎流畅地换话题：“晚上去小饭馆儿？”

小饭馆儿是梅溪医院对面的一家家常菜馆，招牌上就写着“小饭馆儿”四个字，日常卖的最多的是各种盖饭和浇面，百分之九十都供给了对面医院的医生和病人。店老板据说还在念书，偶尔过来坐坐收银台，挺乐呵一小伙子。

郑云龙说：“你不跟晰哥吃饭了？”

“晰哥今晚上跟他学生吃，不要我。”

“哦，你被抛弃了才想起我来了呗？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要脸啊你。”

“我请客我请客，吃小炒，行了吧？”

“行，我要吃糖醋小排。”

“都依您都依您。”

今天周五，周五晚上通常要比周末还开心。横竖时间充裕不用吃盖浇饭，阿云嘎抬手点了四个小炒并两碗臊子面还有两瓶啤酒，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里和郑云龙两人慢慢吃。

阿云嘎讲八卦：“晰哥说他侄子看上他学生了，俩人半年没进展，给他急的冒烟儿。”

郑云龙说：“他有啥好急的，那会儿你追他的时候，他还觉得你俩半年就拉手进展太快，说才半年就敢拉手，一年后岂不是要上床。”

阿云嘎一拍大腿：“他也就嘴上说说，其实我俩两个月就……”

郑云龙说：“哦？我怎么不知道？”

阿云嘎眼珠子乱转，顾左右而言他。

郑云龙又说：“没事儿，咱俩啥关系，我能把这事儿说出去吗？”

阿云嘎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跟王晰谈恋爱这几年郑云龙都没跟人提过一个字，到现在医院里除了郑云龙没人知道他俩那点奸情，放心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事张超知道，并且是王晰自己说的。

两人吃完了饭分享了本周八卦，阿云嘎去结账。小老板正坐在柜台后边敲电脑，郑云龙多余撩闲一句：“老板今天忙啥呢？”

小老板说：“我写论文呢！”扣下电脑屏幕看收银机，“一共一百八十三块，给你八折优惠，收一百四十五。”

阿云嘎扫码付款：“今天啥日子啊就优惠？”

小老板嘿嘿笑了两声：“你俩长得好看。以后常来啊！”

郑云龙当场笑出声。就这么开店，也不怕哪天倒闭。

郑云龙没午睡，晚上肚子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喝了酒也没法开车，他跟阿云嘎一人骑了一辆共享单车，各回各家睡觉了。

 

02

郑云龙还在读医学院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有一天他在图书馆肝作业，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喊他，问：“同学，这边有人吗？”

是个姑娘。

郑云龙摇摇头，姑娘就坐到了他对面。郑云龙才不在乎到底是姑娘还是臭男人，这时他正灵感爆炸，连这个老师布置的手写作业都在灵感的滤镜下显得不那么讨厌了。正在他奋笔疾书之间，笔墨断了。郑云龙使劲甩了两下，写出三个字，第三个字的最后一笔只在稿纸上划出一道白印。他简直马上就要躁狂发作，就在此时姑娘递给他一支笔。他小声道了谢，继续奋笔疾书。

中午郑云龙去食堂吃饭，顺便在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两支新笔，准备直接还姑娘一支新的。等到他了图书馆，姑娘已经不知去向了。他想了想，准备等下次姑娘来了再还她。

后来笔确实是还了。但是郑云龙没想到的是，姑娘开始经常在图书馆制造“偶遇”。他刚开始觉得没什么，两三次之后觉得有种被人监视了的感觉，怪怪的，就从原先的座位上换到了另一个地方。然而姑娘还是追了过来，并且开始每天给他带一个橘子。

郑云龙作为一只猫天生就讨厌柑橘。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照单全收。那时同寝室的大川出去实习了，所有的橘子都进了阿云嘎的肚子。

郑云龙说：“你不想吃就甭吃了，搁那吧，坏了就扔了。”

阿云嘎心疼东西：“食堂的橘子都四块钱一个了，你不吃我吃。”

阿云嘎本来以为就这一个，没想到郑云龙几乎是每天都带橘子回来，有时候也带酸奶，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小零食，全都丢给了阿云嘎。

郑云龙和橘子姑娘依旧保持着一周“偶遇”三四次的频率。某个周五的晚上，姑娘约郑云龙去学校对面的商场吃饭，他说：“不好意思啊，我要去打球。”

从那之后，橘子姑娘几乎从郑云龙的生活中消失了。直到放寒假之前，郑云龙意外收到了一条好友通知，是橘子姑娘，想约他出去见一面。郑云龙答应了。见面之前还特意去商场买了一支口红。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也没人告诉他应该做点什么，反正他就去了。

柜姐问他：“是送给女朋友吗？现在这几个色号卖得不错，女朋友皮肤白的话可以考虑这个偏橘色的，很提气色。”

郑云龙没搞过这些玩意儿，听柜姐叨叨得头大如斗，说：“行，那就这个吧。”

见面的那天是平安夜。姑娘没有提出要去什么地方，郑云龙也没说，最后东拉西扯了半天只约好在图书馆后边的小花园里见面。

午后突然下起了雪。郑云龙把装着口红的小纸袋揣进羽绒服兜里出了门。校园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有人拿自行车驮了一大兜苹果，还有一对情侣，男生提着蛋糕，女生抱着一大捧鲜艳的红玫瑰。郑云龙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两秒，就匆匆走了。

橘子姑娘比约定的时间到的还早。郑云龙赶过去时，看到姑娘的帽子和围巾上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姑娘看到他，说：“我考过执业医了，准备毕业了直接工作。”

郑云龙说：“啊，那是好事，恭喜你了。给你礼物。”

姑娘接过那个小纸袋，说：“谢谢你。”

然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郑云龙垂眼看着姑娘的围巾。那围巾颜色鲜亮，像阿云嘎的某件卫衣，又像大川的女朋友给大川自行车把上套着的小黄鸭。但是他不喜欢一切橙色和黄色的东西，比如阿云嘎的衣服，比如橘子。

最后郑云龙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他扭头走了，把姑娘一个人丢在了风雪中。

大川在学期末实习回来才听女朋友说了这事，劈头盖脸骂了郑云龙一顿。原来半天橘子姑娘是大川女朋友隔壁的同学，下雪那天回了寝室之后趴在床上大哭，入夜就发了烧，病了一个礼拜才能起身。女朋友惦记着大川工作太忙，加上关系牵扯有点复杂，所以一直等到大川回了学校、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告诉他。

阿云嘎过来劝架，大川就连他一起骂，说你们两个处男真可以，人家姑娘是给你们这么祸祸的？见过那种不主动不拒绝的渣男吗？你就是！阿云嘎委屈到说不出话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橘子从哪来，郑云龙也没跟他说，客观来说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但是他最近上火，嘴里的口疮实在太疼，疼得他连仅剩的那点儿汉语都忘了。

郑云龙挨了骂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期末背病理让他掉了大把的猫毛，所幸猫毛很多，头发也很多，倒也扛得住掉。至于橘子姑娘，他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那天晚上郑云龙没睡好。他做了个梦，梦里只有他一个人，有时是人有时是猫，孤独地走在风雪中。他想喊阿云嘎，喊大川，喊妈妈，但是完全发不出声音来。白茫茫的地上只落着一条柠檬黄的围巾，是橘子姑娘的。他无不委屈地想，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吃橘子，也不喜欢她啊。

 

03

一晃好多年过去，郑云龙都快不记得这事了，但是阿云嘎只要一吃橘子就想起郑云龙的情债，多少有点胃疼，所以他在此之后好久都不吃橘子，逛超市碰见堆橘子的柜子都绕着走。直到有一天王晰给他提了一兜橘子，说是学生给他孝敬了一大箱十斤橘子，他吃不完，给阿云嘎分点儿尝尝。

阿云嘎在午饭时间一口气炫了两个橘子，郑云龙在旁边看着都牙酸：“你不是说这辈子再也不吃橘子了吗？”

阿云嘎说：“这又不是你那情债橘子，这是晰哥给我的，倍儿甜。”

郑云龙迷惑：“晰哥为啥不给我啊？”

阿云嘎说：“你来的第一天全医院就知道你不吃橘子，给你拿了也白搭。”

后来郑云龙凭借多年看侦探小说积累的经验以及医院的八卦人脉，发现王晰除了给阿云嘎拿了橘子之外，根本没跟别人提橘子这码事。

这次他懂了，这种有指向性的送东西，特别是“别人没有就他有”，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表现。不过一兜橘子也不足以说明问题，郑云龙决定再看看。

然后他发现阿云嘎开始给王晰送茶叶了。不是那种便宜茶叶，也不是市面上包装精美的茶叶礼盒，是他七拐八拐找开茶庄的朋友买的上好的祁红，说王晰胃不好，喝点红茶能养养胃。

郑云龙开始观察阿云嘎谈恋爱。

虽说这个恋爱还没正式开始谈，但对于旁观者来说，暧昧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热闹，并且对于郑云龙来说，这是一种极为宝贵的人类观察的机会。

郑云龙号称人类观察是病理、喝酒和侦探小说之外第四大有意思的事情。每个人好像都一样，但实则无一相同。医院里也有不少年轻人谈恋爱，每一对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至于阿云嘎和王晰，王晰现在三十一，阿云嘎才二十七，怎么看怎么算晚婚晚育那一档的，总不至于要上演什么分手和好再分手再和好的戏码，也挺无聊的。郑云龙想观察成熟的人怎么谈恋爱。

就这么观察着观察着，阿云嘎和王晰就在一块儿了。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郑云龙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阿云嘎喝多了给他发了一连串的微信，肉麻到他差点把手机丢到楼底下去，结果看到了最后一句“晰哥我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郑云龙的手机幸免于难。第二天早上阿云嘎又给他发了一串道歉的话，郑云龙没在意，只是有点感慨，他的好兄弟终于不寡了，但这么失智也是他没想到的，总之可喜可贺。

之后郑云龙再和别的同事去小饭馆儿吃饭，发现小老板还是在礼拜五晚上固定去收银台。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噼里啪啦敲键盘了，旁边还有个姑娘跟他一起敲，时不时地交流几句。

郑云龙感慨，连这个人傻钱多的小老板都找着女朋友了，他郑云龙还是一只猫。

一只猫就一只猫吧，反正他也不是很愿意把看侦探小说的时间拿出来去跟另外一个人一起消磨。

 

04

外科送来一个害了输尿管肿瘤的肾脏，恶性肿瘤必须得摘干净了以防后患，所以郑云龙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是剁腰子。

郑云龙摆出他心爱的小案板，找刀子开始对这个病腰子进行一番切割和化验。

阿云嘎第一次来病理室的时候对他摆在桌上的案板大惑不解，问郑云龙这玩意是切肉的吗？郑云龙说也没说错，人肉也是肉。阿云嘎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案板又看看郑云龙。郑云龙一脸“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不锈钢台面太滑，还是案板趁手。正好外科送来一个完全看不出来是啥玩意的标本，郑云龙戴上手套把东西倒在案板上一瞅，用那种在菜市场挑肉的语气跟阿云嘎说：“看，这是个破了的肝儿。”

阿云嘎遁了。

郑云龙不喜欢切肾脏。他倒是爱吃小饭馆儿的爆炒腰花，可人的肾脏真的是腥臊难闻，他戴了两层口罩也挡不住肾脏时时散发出来的臊气，只能切几刀去窗户旁边透口气，再回来继续切。

人的腰子，猪的腰子，还有别的什么动物的腰子，都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百年之后的一抔黄土罢了。再过百年连黄土都不存在了，依然有很多腰子妥帖地长在各种动物的肚子里，忠诚地工作到不能工作的那一天为止。郑云龙想，但愿这个腰子的主人的另一个腰子和别的器官别出什么岔子，往后好好活着。活着挺好的，还能看小说喝啤酒，跟好朋友们吃饭吹水，看别人谈恋爱。

过了一会儿，郑云龙在窗边呼吸了半天新鲜空气，把剩下的腰子处理好，看看表准备收拾下班。有个同事在门口喊他：“大龙！今天余主任请客吃铜锅涮肉，让我过来喊你一声，你去不去？”

“去。”郑云龙丢下刀子，把做好的腰子标本塞进冰柜，洗手摘口罩换衣服。

包厢里开着空调依旧热气腾腾，铜锅咕嘟咕嘟地冒泡泡，五个老爷们儿围着桌子吃吃喝喝，从国际局势谈到家长里短，又谈到哪个医院的医生组局上红灯区被抓，又到谁和谁的学生搞起了对象。

郑云龙平时不多生产八卦，不耽误他当八卦的搬运工。他想象着阿云嘎跟王晰这会儿说不定在吃什么高档西餐，不过他们的红酒牛排是浪漫，他的啤酒涮肉讲八卦也是浪漫。

 

05

终于到了周末，郑云龙睡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他拉开窗帘，阳光灿烂到刺眼。这周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到处都潮乎乎的，搞得郑云龙不得不在家里维持人形以躲避地板上那若有若无的潮湿气。有太阳晒着，他终于有了出门的欲望，不过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洗过了碗，郑云龙给住在对门的邻居发了个微信。十分钟后穿着家居服梳着大光明头的邻居就和变成猫猫的他在电梯间碰头了。邻居打着哈欠按了电梯，也不管郑云龙现在说不了人话，自顾自地叨叨起她正在看的小甜剧的剧情。郑云龙就默默听着。

邻居是个马上三十岁的单身姑娘，不堪家里的催婚跑出来独居。郑云龙搬来的那天还收到了姑娘送的一袋黄油曲奇，是她自己烤的。她还在装曲奇的纸袋上系了一条小皮筋封口，皮筋上挂了张硬纸卡片，写着“祝新邻居天天快乐”。郑云龙吃完曲奇之后去丢袋子，想了想把小卡片留下，和钥匙串一起挂在了门口的粘钩上。

后来郑云龙请她吃饭，姑娘说不吃饭，想喝酒，点名喝青岛啤酒。郑云龙就在黄昏时点了个烤串外卖并一件青岛啤酒，和姑娘坐在小区广场上，一边看大妈跳广场舞一边撸串喝酒。聊到姑娘在另外一家医院上班，也搞病理，两人也没聊专业，顺势分享了各自单位的八卦。

聊着聊着郑云龙发现姑娘比他还能喝。

他耳朵里灌满了动次打次的广场舞曲，不得不抬高了声音问姑娘：“那你为啥不搞对象儿啊？”

姑娘说：“因为我喜欢的男人从来没当我是女人。”

郑云龙歪了歪头没想明白为什么，不过也没有追问下去，更没好意思说“那是他没福气”，继续对瓶吹。

 

到了楼下，邻居姑娘推开楼宇门，郑云龙抬头冲她喵了一声表示感谢。姑娘摆摆手，回家继续追剧了。

中午一点的小区里没什么人。乌云盖雪的奶牛猫越走越快，以至于发足狂奔。他将干枯的梧桐叶踩碎后跳上花坛，越过即将光秃的花枝，踏上枯黄的草坪，直至占领小区唯一一个带靠背的秋千。仲秋的风有点凉，但阳光温暖，中和了风的凉意。郑云龙团成猫猫球惬意地卧在秋千上，本来打算舔舔爪子，又看见爪垫上粘了不少泥土草屑，连毛毛都染成了灰色。他嫌弃地抖了抖胡子，爪子窝回去塞在身子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或许有一天那个特别的人会到来。到那时候，他再也不用羡慕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晰有阿云嘎给做饭，他自己的好手艺不能浪费，这个饭他做定了。那人想吃什么他就给做什么，他才不在乎这点辛劳，只要对方吃得开心就好。与此同时，粘了灰尘和草屑的爪爪会有人替他洗干净，肚皮上纠缠在一起的毛毛会有人拿钢梳替他梳开。直到有一天他老得拿不动锅铲了，那人的牙齿也掉得只能吃点嫩豆腐和鸡蛋羹，他们还在一块儿，互相搀扶着去楼下散步。

不过在此之前，就先喝点啤酒晒晒太阳，以天为席以地为铺，微风作钢梳，尽情享受自由和孤独吧。

他睡着了。